院線片歐美文藝電影 2022 年 2 月 28 日

【影評】《我是你的完美男友》：不完美，才美

如果有機會打造一個完美男友，你會選擇這麼做嗎？

《我是你的完美男友》代表德國角逐今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國際影片，同時也在柏林影展拿下銀熊獎。「演而優則導」的影后瑪麗亞施拉德（Maria Schrader）這次帶來的科幻浪漫新作非常討喜，我希望大家千萬別錯過這部作品，因為它幾乎全程零冷場，讓你笑中帶淚地思考愛情與人生的意義，是集結幽默、浪漫、哲學、科幻的驚喜之作。

女主角 Alma （瑪倫艾格特 Maren Eggert 飾）是一位科學家，她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一場和機器人相處3週的實驗。電影一開始，她來到一場舞會與 Tom 見面。這位男子一開口即說出了令人手腳卷縮的肉麻撩妹台詞，而 Alma 也問了對方不尋常的問題，例如高難度的數學題、某首詩的最後一個字等等，但對方都能對答如流，這時觀眾才發現 Tom 就是為 Alma 精心打造的機器人。為了打造完美伴侶，Alma 必須填寫無數問卷、進行潛意識分析，這些成千上萬、承載著 Alma 數十年人生的數據，最終變成了 Tom 的程式碼。

韓國詩人鄭玄宗著名的詩《訪客》中，描繪了愛情是將自己的人生交給對方的重要決定：「一個人的到來/ 其實是件天大的事/ 因為他/ 帶著他的過去/ 和現在/ 還有他的未來一同到來/ 是一個人的一生的到來/ 是他那顆/ 容易碎裂 /也曾碎裂的心的到來」。

Alma 也在潛意識中無形地透過數據，將真實的、甚至自己未曾發現的欲望投射在 Tom 身上，但她不願承認。這一點觀眾作為旁觀者即看得很清楚，這也是我在觀賞這部作品中感到最興奮、最有趣的地方。

Alma 離開那場實驗室打造的虛假舞會後，她來到咖啡廳，看著窗外的情侶、夫婦、家庭同樂的畫面，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世界上最爛的人》中亦有類似的畫面，這份找不到人分攤的寂寞，曾經被辜負的愛、不願再讓自己受傷的心情，讓她們漸漸築起了心牆。與 Julie 一樣，Alma 終其一生只為證明自己與眾不同，她不願承認這些數據的結果、不願接受自己與平凡女人一樣渴望老套的浪漫與情話、不願面對人性在死亡之際只能祈求上帝的懦弱，甚至不願意面對真實的自己。對我來說，這部電影雖然看似在探討人類與機器人是否能夠相愛的主題，但其實也有很大部分描繪了女性在面對自己、面對愛情時的掙扎與困惑。

Alma 必須和「完美伴侶」Tom 相處3週，隨後要寫出一份心得報告，決定這些機器人在未來是否能夠取得護照、擁有人權等等。Alma 帶著 Tom 回家後，他進門第一眼看了牆上的畫作說：「這是誰畫的？我喜歡這幅畫的色調。」這句話此刻看起來沒什麼重要性，但後來我們即發現這幅畫是 Alma 前男友的作品，而且在兩位男士相見的橋段中，甚至可以發現他們常常擺出相似的動作。有趣的地方來了，透過這些細節，我們可以發現 Alma 在潛意識將前男友與初戀的影子加入了她的「完美伴侶」設定中。我認為這個設計很有意思，因為無可否認地，我們常常會愛上相似的人，甚至可以說我們愛上的人，永遠有上一任戀人的影子。他們可能都擁有水藍色的眼睛、有相似的名字、會說一樣的笑話、喜歡同一種曲風……，這就像是自己給自己設下的圈套，而每一次我們都相信結果能有所不同。就像《王牌冤家》中的 Clementine 與 Joel，事實是無論我們嘗試多少次想忘記給予痛苦回憶的人，最終還是徒勞無功，我們仍會親自走到對方面前，再度跳進這個名為愛情的殘酷試煉。

你覺得機器人有人性嗎？在回答這個問題前，似乎也該問問：人難道就有人性嗎？Tom 在咖啡廳遇見一對迷上看陌生人跌倒出糗影片的年輕男女，他詢問身旁的女人：「可以跟我說，看別人跌倒的影片，為什麼會笑嗎？這為什麼會讓人有快感？」若我們所理解的人性是同情、同理、友愛、支持，那卑鄙、貪心、懶惰呢？Alma 在潛意識中把理想另一半所有負面的想法都刪去，但人性正是因為它不可預測、兼具善與惡的特質才如此迷人。有黑夜才有白天、有冬天才有夏天，有惡才有善，這就是人性。然而在機器人的程序中沒有這個設計，當我們選擇美化人性，就會無可不免地走向毀滅，這也是為什麼 Alma 最後無法狠心留住 Tom 的最大原因。

當我們看到 Alma 漸漸對 Tom 卸下心防，她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感染了我，然而這份幸福能維持多久？戀人間的對話應該要是一種交流，但 Alma 與 Tom 的對話更像是輸入指令、判斷反應、建立資料庫，無法達到心領神會、心靈上的交流。儘管你得到了一個符合自己所有理想條件的另一半，卻也永遠被困於這個幸福的假象中。

「我想為你蓋被子，但發現你根本不會著想；我想為你煮一顆完美的蛋，但發現你根本不需要吃東西。」

愛不僅是被愛，主動付出愛意是何等的重要，因此當 Alma 發現自己所付出的心意都是徒勞時，她徹底地醒了。短期來看機器人的存在確實會令人快樂，為許多無法尋獲另一半的人提供幸福的機會，但若把眼光放遠，如果有一個處處包容你、滿足你所有需求的機器人戀人，誰還想和人在一起？再者，機器人的回應就如大數據蒐集你在網路上的所有瀏覽資料，再把適合的廣告推給你，這是毫無感情、自以為貼心的設計。當我們不反省自身的錯誤，卻渴望有人能無條件包容自己，這樣自私的舉動最後終究會把人性中美好的一面都磨滅掉。

最後來談談結局。

Alma 上一秒才要求 Tom 回去報到，提早結束這項實驗，下一秒即心軟抱著 Tom 說：「不行，你不能走，我不能失去你。」聽完這句話，Tom 頭也不回地離開，但他並沒有回去報到，反而去了 Alma 與初戀 Thomas 相遇的小島。前面有提及 Tom 的存在其實是 Alma 過去戀人的總和，而 Tom 這次來到這座小島，相信也是想讓 Alma 重新回憶這段甜蜜往事，找回當年的心動、找回那個仍相信愛情的自己。

「你在這裡等了多久？」「三天。」
「如果我沒來，你就要一直等下去嗎？」「這不就是你對愛情的定義嗎？」

「我當時真的很愛 Thomas，當他在打球時，我就會閉眼躺在這個乒乓桌上，等待他來吻我。好幾次我都感覺到他的鼻息了，但當我一睜開眼，就看不見他了。」

雖然這個故事並沒有個完美結局，但你無可否認這是個很美的故事。因為有遺憾，所以才顯得這份情感如此珍貴與深刻。我想 Alma 會說這個故事、導演選擇用此來結尾，一方面是留有想像空間、一方面也是想說，就如這個不完美的故事在 Alma 心中成為永垂不朽的記憶，人類儘管不完美，卻仍有令人著迷、非機器人能取代的地方，她不需要完美的男友，而是懂得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儘管本片主題圍繞不怎麼創新的「機器人與人類的愛情故事」，但你能從中發現導演透過一個動作、一句話，甚至是一個性格特質來描繪女主角心目中的愛情模樣、對人性的提問與反思。除了劇情幽默零冷場，大家若能發現其中的細節，反推這些細節存在的意義，相信你也會讚嘆導演的用心程度。另外，飾演機器人Tom的男主角丹史蒂文斯 (Dan Stevens) 實在太有魅力了，演繹機器人的肢體動作與表情惟妙惟肖，看他表演是種享受！

《我是你的完美男友》已於 2/25 上映，推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