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影展院線片日韓電影 2022 年 7 月 16 日

【影評】《分手的決心》：未解的愛情懸案

不是不曾猜想過《分手的決心》的故事，但看過電影才明白這分手的決心有多麼堅決，甚至殘酷得淒美不已。

《分手的決心》是個精心設計的局，它將愛情千迴百轉、充滿猜疑、撲朔迷離的複雜性，透過好幾件懸案來包裝，因此若要說這是一部懸疑電影，那它的懸疑之處不在於追緝真凶，而是破解愛的真實面目。電影很巧妙地結合了愛情與懸疑這兩個元素，當我們隨著刑警的腳步一步步接近案件真相，其實也正一步步接近愛的盡頭，那些線索看似為真相揭開面紗，實則也讓我們看清愛的結局。這是朴贊郁最浪漫的作品之一，或者應該說是最聚焦於討論「愛」的作品。看過兩遍後，我更喜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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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懸案的關係

過去我們看過許多在探討「愛為何物」的作品，無論是電影、小說或歌曲都不厭其煩地討論這一主題，但最終我們仍沒有個明確的答案，這本身難道不也是一個未解之謎、一件懸案嗎？如果說人的悲傷有兩種極端的表現方式，它能如大海般波濤洶湧，也能如墨水般淡淡蔓延開來；那愛是否也是如此？瑞萊在離開前說了句：「當你說愛的時候，你的愛就結束了。你的愛結束的瞬間，我的愛就開始了。」這句話很清楚地點出了兩人對這份愛的理解差異，證明了其極端的面向。正因愛的模樣如此善變、難以預測，就像始終無法尋獲線索的懸案，最終這起懸案成為了懸在心上的一個巨大空洞，任由海水填滿不被愛的空虛。誰說沒有至死不渝的愛情？瑞萊的決心正是至死方休的分手。

山與海的意象

山與海的意象自始而終貫穿了全片。儘管兩者看似天差地遠，實則卻有驚人的相似之處，而朴贊郁也將兩者的隱喻發揮得淋漓盡致。瑞萊在偵訊室中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她不是仁者，所以不喜歡山。而一山一水，象徵了開頭的墜山意外與結局的蓄意毀滅之途，唯一的共同點是初衷——分手。最後的滿潮海水，掀起的波濤巨浪宛如一座座小山，瞬間叫人分不清究竟海俊行走之處是山或海，兩者合二為一的意象也隱喻了愛與恨、共生與離別的模糊分界。

回想起海俊的人物設定，行屍走肉的生活讓他像條死魚，總是乾澀的雙眼和市場裡的死魚眼相互照映，而瑞萊就像水一樣灌溉他乾涸的人生，原本毫無靈魂的瞳孔出現了一線生機。但海俊之於瑞萊，更像是那座曾屬於她們家族的「鋤頭山」，只能遙想而不可得。

佔有慾

海俊發現奇斗俊隨身行李都刻上自己名字的縮寫，明目張膽地展現了「佔有慾」，甚至連妻子的身體也不放過。但瑞萊也是個狠角色，她的狠不外顯卻暗潮洶湧，處處可見她處心積慮安排的「陷阱」。以鋤頭山來說，瑞萊為了這座原本屬於她的山，不惜偷渡來韓，甚至為了生存而與擔任海關單位、總是家暴的前夫結婚。為了守護「自己的東西」，她不惜犧牲一切，這是這個角色最令人著迷、也最可怕的地方。

於是我們看見她千里迢迢把家人的骨灰撒到鋤頭山上，這裡已經預言瑞萊執著的決心——即使是死，也要將這座山變成家人的瞑目之地。海俊在此時已發現瑞萊的這份決心，所以他害怕了，害怕自己也會成為瑞萊佔有慾下的犧牲品，那顆瑞萊在山頂從背後環抱海俊的鏡頭，揭露了愛與死、恐懼、恨是如此密不可分的關係。而海俊的佔有慾透過「跟監」來包裝，他透過語音記錄著嫌犯每晚的作息，每一次的監視紀錄像一封情書，他窺視她可能的真實面貌、拍下她的照片，藉此佔有一段僅屬於彼此的「親密時光」。

「我要變成你的懸案，讓你日夜想著我不得眠。」

海俊因一支手機而發現了瑞萊犯罪的證據，心碎地對她說：「把這支手機丟到大海，沒人能發現的大海深處」，還坦承自己的人生因此崩塌。對海俊來說，瑞萊是兇手的這一事實，不只擊潰了他的辦案生涯，也讓這段愛劃下了句點。他的人生不容許出現這樣的污點，正如他與妻子做愛時，眼中只注意牆角因潮濕而長出的黴菌，於是他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那個孤獨而疲憊的狀態。

既然愛無法拯救彼此，那她只好用另一種方式來佔有對方。那些貼在牆上的懸案，耗盡了海俊所有的精力，因此她狠心地讓海水慢慢灌進來，決定讓自己如同那支手機原本應該所在的地方，消失在大海深處，沒人能找到的深處。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儘管妻子一再試圖點醒海俊，他仍不願承認自己仰賴破案的動力來活著，尤其懸案更是他最大的力量來源。而懸案之所以令人著迷，正是因為沒有答案，人人都能有各自的說法，和愛一樣。但他或許始終不會懂，又或許他在最後那一刻懂了，當瑞萊變成了一起懸案，他的悲痛中會帶著一絲慶幸，因為從此他們再也無法劃清界線，他們仰賴彼此共存，就像山海融為一體的意象，愛與死亡、恐懼、恨交織在一起，成就了這個至死方休的分手決心。

語言的差異

湯唯的角色是中國人，姥爺是朝鮮獨立運動的功臣。這個人物背景挑起了海俊想了解對方的興趣，正好符合他所渴望的新對象，高尚優雅又有「故事」，而不是只有建立在數據調查的無溫度對話。於是他請對方吃高級壽司、關心對方的起居，甚至愛上了對方。而語言的隔閡也帶來了一個新的刺激，他們彼此需要透過猜測、聆聽、觀察來了解對方，其中也不乏有理解失誤的趣味。正因語言不通，他們花費在彼此身上的時間更長，合理營造了相處的時間。

「電視劇」在《分手的決心》中有著相當重要的影響，不熟悉韓語的湯唯，透過電視劇反覆學習台詞，讓人分不清哪些是她的真心、哪些又是她如法炮製的演技。而這些讓觀眾感到困惑的情感，變成了另一起懸案——愛或不愛、有多愛、這真的是愛嗎？

《分手的決心》結局的預言

觀看這部電影最有趣的地方是，它總在預言下一步會發生的事情或畫面。從電視劇的劇情台詞到現實生活、從石榴的果肉到人物手上的傷口、從角色一句無心的台詞到後續的故事發展⋯⋯。看電影的過程中，觀眾彷彿也是一名偵探，到處蒐集線索，試圖拼湊出故事的發展與結局。

那首登山時聽的馬勒第五號交響曲，其實是錯過的關鍵性線索，因為馬勒創作這首交響曲時，剛從死神手上撿回一條命，這首交響曲是他多年反覆思考生命意義後，譜出的偉大作品。這首交響曲有五個樂章，第一、二樂章描繪死亡的力量，甚至是以送葬進行曲開始，如同登山時總在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挑戰生命的力量。奇斗俊曾說，在登頂時聽完第五樂章是最幸福的時刻，而第五樂章確實是表達了對生命的讚美與歷經劫難後的澎湃。若將登山比喻為人的一生，朴贊郁選擇了讓生命有反撲的瞬間，於是角色在讚揚生命的樂曲中，諷刺地墜山而亡。這也預示了最後的悲劇：置於死地而後生。瑞萊殺了好幾個人，最後她埋葬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屍體，還有死去才能重新活過來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