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致蕾絲莉》:人生的選擇題,答案由你定義
Tell me I‘m not a piece of shit.
Tell me I’m good.
整部電影有許多令人動容的場面,而徹底擊中我心的是主角 Leslie 說這段話的表情。
《致蕾絲莉》是導演麥克·莫里斯(Michael Morris)的首部電影,先前因為爆冷提名今年奧斯卡的最佳女主角獎項而備受關注。觀影前我並沒有抱太高的期待,看完發現比預期中來得驚喜與動人,安德麗亞·瑞斯波羅格(Andrea Riseborough)的演出也確實值得入圍,這是無庸置疑的。
這個故事,若沒有安德麗亞·瑞斯波羅格的演繹,絕對會淹沒在片海裡。
一夜暴富是什麼樣的體驗?
我們都喜歡聽人生逆轉的故事,卻忽略了逆轉人生的代價,最終是南柯一夢。我們太相信人性,同時也被人性狠狠拋棄。生命留給我們無數的選擇,「選擇」看似自由,但某種層面來說,它也是一種束縛。電影一開始就帶我們看見 Leslie 六年前贏得彩券頭獎的畫面,當時她滿臉笑容、擁著兒子 James 興奮地說著:「我要擁有更好的人生!」然而,下一幕就看見她在陰暗的小房子裡瑟瑟發抖。
我想,「人生」之所以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始終無法被預期,你永遠不知道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選擇,最終會帶你走向什麼樣的結果。我們總認為擁有了財富,就等於能夠掌控人生,Leslie 也是如此。她為兒子買了吉他、買了房子、肆意享樂,想沉浸在「統治人生」的幸福中,結果她染上了酒癮。但在我看來,她更像是染上了一種「逃避現實」的癮。
Leslie 被房東趕出門,左鄰右舍像對待過街老鼠般對待她,無路可走之際,她拎著一個粉紅色的行李箱,投靠在紐約努力生活的兒子。
然而,寄住在兒子房間的期間,她不只偷錢去買酒,還撒謊欺騙兒子,這整個過程讓人實在無法對主角產生好感,但導演總在這樣的時刻中,讓 Leslie 說出再度博得觀眾同情的台詞:「我很難過,我也不想這麼做」。
看到現在,或許我們會認為 Leslie 是個失敗的母親,她讓兒子被迫獨立長大,甚至要回過頭來當母親的監護人角色,但若仔細想想,她的失敗,其實都源自於「太想變好」的期盼。
儘管我們沒辦法推測 Leslie 是在什麼時候生下兒子,也不知道小孩父親的故事,但 Leslie 顯然是在少女時期就獨自扶養小孩,在同齡人瘋狂玩樂的時刻,她已經開始扶養另一個生命。因為自身無法完成所有年輕時的夢想,所以當她聽見 James 受訪時說:「我想要一把吉他,我想當一名搖滾歌手」後,她就買了一把吉他送給他。至於她自己,她想要體驗能夠自由揮灑青春的人生,於是她流連酒吧、讓好友 Nancy 照顧兒子,只因她想過一次「不一樣的人生」。
我想起《媽的多重宇宙》中,秀蓮遇見各種不同版本的自己,她回到攸關未來人生的分岔路口,嘗試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最終卻發現,那些已經錯過的人生,即便看起來更快樂,但她在這一生付出的所有眼淚與汗水,才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一切。又如《世界上最爛的人》中,Julie 奮不顧身按下時間暫停的開關,那些過去被我們放棄或猶豫不決的選擇,就像是鬼魂無所不在,唯有親自去面對黑暗,才能了結魂牽夢縈的念想。
父母是世界上最難勝任的角色,當 Leslie 試圖挽回自己的人生,她也拋棄了作為「母親」的責任,她用酒癮麻痺自己無所適從的感受,逃避現實過於沉重的枷鎖。這是她讓自己變得快樂的唯一方式,而所有旁觀者皆無權去評斷他人的痛苦。前陣子看《所有美麗與血淚》,南·戈丁(Nan Goldin)面對社會斥責癮君子的狀況,她說:「沒人知道我們如果不吸毒會變得如何,沒人能想像精神上的痛苦」,不被社會接納的邊緣人,用這樣的方式苟延殘喘地存在。
旅館老闆 Sweeney 撿到了 Leslie 的粉紅色行李箱,開啟了兩人的緣分。他為 Leslie 提供工作與住宿,甚至給她很多的包容與機會,幫助她重新振作。他是本片比較夢幻的角色,他的善意與溫暖,為這齣現實悲劇注入一絲希望,所以我不會太苛責這個人物過於浪漫的行動,也許在現實人生裡,真的需要多一些像 Sweeney 這樣的人物。
我非常喜歡導演安排 Leslie 拎的粉紅色行李箱,它在灰暗場景裡顯得突兀,似乎在象徵著主角即便落魄街頭,始終也無法放下的那份「浪漫幻想」,而這份念想同時也是異常沉重的,因為它裡面裝滿了過去的種種,以及對未來的期盼。Leslie 來不及實現的所有夢,成為她負重前行的行囊,而某一天,在她獨自拖著這個重擔走了好久好久之後, Sweeney 承接了這個行李,兩人一起把幻想(fantasy)變成現實(reality)。
當 Leslie 躲進廢棄的冰淇淋店時,有一幕場景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們在先前的劇情中曾聽見莫名奇妙的「狼嚎」, Sweeney 笑說是 Royal 發出來的怪聲,用輕鬆幽默的口吻說對方有時候會脫光衣服,狂奔在馬路上。當故事僅被當作「故事」時,它落在聽者心中的重量總不及原本的千分之一。Leslie 透過冰淇淋店的窗戶,看見 Royal 在深夜肆意吼叫與奔跑,她看見「人」的自由與束縛、美麗與哀愁、瘋狂與絕望,所有幻想都必須有現實的力量來支撐。在那一刻,她做出了選擇。
在 Leslie 戒酒的過程中,她過去的好友 Nancy 不斷對她冷嘲熱諷,在探究她的人物心理時,我發現這些行動也許跟她無法成功拯救對方的愧疚有關。她厭惡好友的自暴自棄,當「愛」變得痛苦,人無可避免地只能選擇比較輕鬆的「恨」。
Tell me I‘m not a piece of shit.
Tell me I’m good.
本文開頭引用的這段台詞,就發生在 Leslie 戒酒的過程中。人性實在太捉摸不定,當我們陷入泥沼時,人們總呼籲我們爬出來;但當我們企圖奮力向上時,他們又開始看不慣了。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來說,儘管所有人都希望她戒酒,但當人們看見她來到酒吧,卻又給她滿滿的啤酒。
在 Leslie 大部分的人生裡,她聽了太多負面評價,這些話語甚至影響了她的生活方式 ——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變好」了。因此,當陌生人對她獻殷勤,她要求對方,對她說這段話:「告訴我,我不是個爛人,告訴我,我很好」,她的眼神出現過去不曾見過的迫切與認真。
Chasing the pavement, hide in the cracks
—— 電影主題曲《Angels Are Falling》 Patty Griffin 演唱。
I been here so long, don’t know how to get back
And down this road, not gonna lie
Can’t even tell you how many times
接下來,我要說一段整部片在我心裡大加分的戲。
Leslie 與 Sweeney 把廢棄的冰淇淋改造成餐廳,這是 Leslie 的夢想,照理說夢想成真的瞬間應該要是無比幸福的,但別忘記,《致蕾絲莉》是個寫實的故事,所以這個夢想在開幕的第一天就受到了考驗 —— 無人願意來光顧。
面對現實的挫折,Leslie 失落地走到廚房,悄悄地從 Royal 的外套口袋裡拿出酒瓶。是直到這一刻,我知道導演真的成功讓觀眾愛上了 Leslie 這個角色,因為我當下的心情非常忐忑,不斷在心中默念:「拜託你別喝」。Leslie 是從谷底爬起來的人,她靠在後門的柱子上,緩緩打開酒瓶,這是全片最殘忍、最折磨人的一刻,我們又重新回到一開始的命題 —— 選擇。
我想我就不在這裡揭曉 Leslie 最後的選擇,讓本片昇華的部分也不在於她選擇的結果,而是這段與自己角力的過程。如果在每個分岔路口,我們都能做出無悔的選擇,我們的人生會變得如何?又或者根本不存在無悔的選擇,而是做完選擇後,選擇無悔活在這個版本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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