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線片歐美文藝電影 2023 年 4 月 14 日

【影評】《正年輕》：生如夏花，佔領年輕

這部電影擁有近乎癡狂而又極度脆弱的美，若非要比喻，那就是《我倆沒有明天》遇上《真愛挑日子》。這股混亂的能量（chaotic energy）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讓觀眾不自覺投入其中，見證一場開到荼靡的青春花季。

《正年輕》（Forever Young）的故事很簡單，一群嚮往舞台、擁有演員夢想的年輕人，在知名導演巴提斯謝侯任教的劇場學校阿蒙迪耶學院裡使出渾身解數，期盼能一眾學生中脫穎而出。他們在舞台上傾注所有能量，舞台下狂亂奔放的人生更是比劇本精彩，每一個人因為追逐夢想的熱情而顯得格外耀眼。身為一位表演者，他們擁有非常豐富的情感、有許多想分享的愛與哀愁，事實上，觀看此片就像在見證「青春」盛放到極致的過程，甚至帶來一種懷舊的感傷之情。

導演華薇莉泰德奇（Valeria Bruni Tedeschi）將自身的故事改編搬上大銀幕，她稱那是段美好的時光—— 若說《我倆沒有明天》呼應美國社會因陷入越戰泥淖、經濟大蕭條而「垮掉的一代」，《正年輕》則展現了 80 年代法國「美好的一代」，這時期法國熬過難關，文化產業來到狂熱的百花齊放年代。這時期年輕男女對於性解放意識高漲、對未來有更遠大的理想抱負，自由而熱情的靈魂不問目的地，只管往前狂奔。

但無論是美國「垮掉的一代」，或是法國「美好的一代」，我們對於自身存在的困惑是世代沿襲的難題，這個困惑或許會因社會風氣而有不同的呈現狀態，但不會因此得到解答。垮掉的時代渴望藉由放縱的叛逆衝擊社會與生命；美好的一代揮霍年輕的籌碼，遊走在危險邊緣，試探自由的代價，最終得出同一個結論：我們沒什麼好失去的，同時，失去一切也不可惜，因為除了對自己失去控制，我們手中不曾握有任何東西。

Freedom is just another word for nothin’ left to lose

Nothin’, don’t mean nothin’ hon’ if it ain’t free, no-no

And feelin’ good was easy, Lord, when he sang the blues

—— Me And Bobby McGee

在《正年輕》中聽到 Janis Joplin 的歌曲是一件再自然不過、卻非常幸福的事情，這位 27 歲就離開世界的歌手，留給世人許多經典歌曲，永遠停留在生如夏花的模樣。與這部電影一樣。

女主角 Stella（娜迪雅特列什科維奇 Nadia Tereszkiewicz 飾）參與學院的徵選，表演結束後，評審老師問她：「為什麼想來演戲？」她思考了一陣子，緩緩地說：「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我的青春正在逝去，毫無價值地流逝」，這個回答巧妙地為電影開啟了接下來的放縱 —— 為了避免平庸地死去，所以要拼命燃燒自己。

「感到羞恥就對了，這代表你展現了真實的自己，演戲就是這樣。」

關於戲劇深究自身的創傷與陰影，先前在《非戀人絮語》中也有類似的橋段。表演，是必須有勇氣將最赤裸的自己，呈現在眾人面前，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先面對真實的自己，包括所有不願想起的噩夢。

Stella 與 Étienne（Sofiane Bennacer 飾）的相遇，就像小姐遇上流氓的悲劇式愛情故事。這兩位演員在片中的表現非常完美，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詞彙形容，他們完美呈現角色中的矛盾（不羈又纖細的神經），希望大家到電影院親自感受他們的演技。Stella 與 Étienne 像沒有明天般擁抱著截然不同的彼此，企圖翻轉悲劇發生的機率，而這份力抗現實的狂戀，令人著迷不已。《正年輕》如實呈現那個時代中，毒品與愛滋氾濫的問題，人人渴望愛、同時也害怕死亡，而我們還聽見學院老師一派輕鬆地說：「懦弱的人，死去就會被遺忘。」

儘管電影故事集中在Stella 與 Étienne 身上，但導演在雕塑其他角色上也相當用心，你幾乎能發現每個角色都有其難言之隱，他們身上背負的多重身分，讓角色變得立體鮮明，此刻他們就像是我們身邊的朋友、某個對母親愧疚的小孩，或是努力照顧家庭的年輕父母。做夢是快樂的，但世界不是一個童話故事，當他們離開教室，轉身與現實奮鬥，這正是電影殘忍的地方，也是對青春的最大考驗，而面對現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懦弱與強悍不是反義詞，它們僅僅代表了一種選擇，我們無法也不能評斷人們選擇面對生命的方式，即便是選擇「放棄」，背後也需要極大的勇氣，怎麼會有人稱之為這是懦弱的表現？

我會說《正年輕》帶來一種懷舊的感情之情，是因為觀影過程中會不斷想起自身的青春回憶，同時懊悔沒有更好地把握那些應該瘋狂的日子。或許我們很常會認為「以後有的是機會」，但事實是，我們早已錯過了。我想起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說過的一段話：

「你必須瘋狂！清醒過來就已經太晚了，太晚了。你必須活得豐盛⋯⋯因為你只會被賦予一點點瘋狂的火花⋯⋯如果你失去了它，你就什麼都不是。」（You’ve got to be crazy! It’s too late to be sane, too late. You’ve got to go full tilt bozo… ‘Cause you’re only given a little spark of madness… and if you lose that, you’re nothing）

《正年輕》將這些年輕男女的小小的瘋狂火花聚集起來，於是我們看見他們在銀幕前燃燒自己、佔領年輕，這些火花同時展現了生命就如夏天的花一樣，雖然燦爛，但生命更為短暫匆忙，而這樣極度輝煌後所帶來極度的衰敗，絕望般的唯美更為震人心脾。